孩子……
好似隐忍了许久许久的委屈终于全部宣泄了出来，桑榆垂眼看了看自己已然微微隆起的腹部，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朝下掉。
“他说过，他会对我和孩子负责的，他说过他会负责的！他说让我等他！可是他人呢？人呢……尹松泽，他这个骗子，我恨他！”
他这个骗子，我恨他。
要有多失望，才会在一个人去世的悲伤中，还要硬生生地说出恨他的话来？
说好的要她等他的呢？为什么他再也回不来了？
卢清安心有不忍，却还是竭力劝慰着她，“桑榆，你现在怀着孩子，不管怎样，为自己和孩子想想，他已经没有父亲了，你一定要照顾好他啊！”
桑榆抬手捂住自己的肚子，满脑子都是“他已经没有父亲了”这样的话再回荡。
“谁说他没有父亲！”她突然恶狠狠地盯着他，“他不是你的孩子吗？”
卢清安连忙点了点头，“是，他是我的孩子……”
“我的孩子，就是你的！他怎么会和那个骗子扯上关系呢？他才不是尹松泽的孩子，不是！”
卢清安自知说错了话，将她一把揽在怀里，“是是是，这是我的孩子，是我说错了，本来就是咱俩的孩子，跟别人没有关系，没有关系……”
桑榆却硬生生将她给推开了，“你别碰我！”
卢清安果然不再碰她，连一动也不敢乱动。
桑榆重新躺回到病床上，抬手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，语气决绝而又倔强地，“我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的，我早就已经嫁给你了，孩子也是你的，我有我的生活，跟别人没有一点关系。尹松泽，他不过就是我的一个牺牲了的同事而已！”
她说完，利落地拽过被子将自己盖上，躺在床上就像是听说了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。
从尹松泽的死讯传来之后，这个一贯看似洒脱利落而什么都不在乎的女人，虽然总是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表现的和往常一样不在乎，可偏偏越是这样，就越是显得她此时痛苦万分。
快乐无人分享，悲伤不让落泪，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。
卢清安在她的床前站了站，还想要安慰，终究还是沉默了下去。
他知道，这样的时候再多的安慰，都是徒劳的，反倒是增添她的悲伤痛苦。倒不如就这么让她一个人静一静，或许能让她更加容易接受这一场悲剧，甚至从中走出来。
转过身打算离开，让她无论是冷静还是痛哭，也有一段属于自己的空间。才走到门口，突然听见桑榆冷不丁地问了句，“葬礼在什么时候？”
卢清安站在门后，微微转过头看她，她的神色还是保持着刚才那样的平静，但看向他的眼神却是极其笃定的。
“后天。”
“我会去参加。”
她说的干脆利落，根本就不是在商量的口吻。
卢清安顿了几秒钟，点了点头，“先养好身体。”
真怕她到时候过去了，会再次受不了刺激，到时候不仅是大人，连着孩子有什么好歹可就不好了。
其实桑榆是完全有资格参加尹松泽的葬礼的，做为同事，她和尹松泽从校友到同事长达七年的交情。做为亲属，她是卢清安的妻子，尹松泽妹妹尹筱雅的大嫂。如论哪一种身份，她都是可以光明正大参加尹松泽的葬礼的。但是事实上，对于桑榆，她要的远远不止这些。
尹松泽是她挚爱的男人，她肚子里甚至还怀了他的遗孤。即便她说一千一万个她是卢清安的妻子，她不在乎尹松泽的事情，可事实上，卢清安绝对不会轻易地认为她是真的这么想的。
因为尹松泽和尹筱雅两人多年来相依为命，所以除了尹筱雅之外，尹家并没有任何一个亲戚到来。尹筱雅痛失亲人悲痛欲绝，卢清浦陪在身边又是安慰又是带孩子，所以有关于丧礼的事宜，基本上就都是卢清安和刑警队的人在安排。
果然卢清安就见到了私自从医院里出来的桑榆。
她身上套着着那天去产检时候穿的大衣，焦糖色的色彩在肃穆低沉的殡仪馆里显得有些乍眼，卢清安一眼就见着了她，然后毫不犹豫地快步朝她冲过去。
“不是跟你说先养好身体吗？”他一上前就低声地责问道，“也答应你到时候参加葬礼了，你跑来这儿做什么？”
桑榆的神色倒是始终保持着平静地，一双乌黑的眼抬起来瞅了他一下，“我想见一见他。”
卢清安的眼皮子跳了跳。
她是说，她想看一眼尹松泽的尸体吗？
心头那股不忍的情绪愈发的浓厚，“咱们先到一边说。”说着一把将她拉着，走到侧面的休息室里面，然后几乎是强行地，将她摁坐在椅子上。
“桑榆啊！”卢清安微微叹了口气，“我想你可能不太明白这个‘303计划’，事实上我们很多人没能参加进去，不是因为不需要人手，而是对方的情况比我们预料中要复杂许多倍，我们很多人都不符合条件。就譬如这次的卧底行动，参与人员需要有足够的业务和心理素质以外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要求就是，没有直系亲属。”
桑榆怔怔地盯着他，“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？尹松泽，他不是有妹妹吗？”
还是他们现在的大嫂。
“的确，尹筱雅是他的妹妹这没错，但是事实上，在这之前，我们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不对？尹松泽的个人资料上，也一向都没有这妹妹的信息。就是为了避免在很多必要的任务中，会牵连到她。而且他们之间的交往也很少，都是一些极其私下的，包括我们很多人，都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。这足以证明了尹松泽在这件事情上，有多么的谨慎。同样，也说明了这个任务的凶险程度。”
“尹松泽前后在大秦山长达半年卧底，为的就是让对方组织消除对他的疑虑，你是刑警，应当知道很多歹徒是有多么的穷凶极恶。这次尹松泽为了保护一同卧底的同伴，不得不被暴露，当然……”
卢清安的目光闪了闪，“对方必然是不会轻饶了他的。”
桑榆的嘴唇抖了两下，“他……很壮烈，是吗？”
与其说的这么官方，倒不如直接说，死状很惨，甚至让他们都不敢给她看一眼。
却也只有一秒钟的停顿，她立马强调，“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，我也要见一见。”
那个曾经站在警校大院里，孤高冷傲的犹如一棵青松般傲立的男人，那个她喜欢了整整七年的男人，那个她肚子里孩子亲生父亲的男人，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，她也不惧怕去见一眼。
卢清安的神色愈发的为难，“桑榆……其实我当然希望能够满足你这个要求，只是……”他深叹了口气，“对方的手段实在是太过残忍，据他的同伴传出的消息，尹松泽在暴露之后，他们出于惩戒与报复，直接在他的身上绑了炸弹，所以……”
所以，一个身上被绑了炸弹的人，又如何能够留下一副全尸，还给他们安然地给带回来？让她见上最后一面。
桑榆的身体明显晃动了一下。
“我们的人在大秦山他遇难的地方，只发现一片爆炸后的废墟，以及唯一能够证明他身份的颈链。”
参加特殊任务的人，身上会有一样特制的金属饰品，为的就是在遇上这样连尸骸都无法收集起来的时候，还能确认对方的身份。